為你滴下沒藥汁
──中世紀宣教士拉爾的故事
劉幸枝

「我以我的良人為一袋沒藥,掛在我的胸懷之中……」(歌一:13)
「我起來,要給我良人開門。我的兩手滴下沒藥;我的指頭有沒藥汁滴在門閂上。」(歌五:5)

沒藥原是一種樹脂,取自於橄欖科沒藥樹,一旦利刃劃破樹皮就會汩汩流出稠狀香液,接觸空氣後會迅速凝結成固體,放在火中燃燒非但不會溶解,反而還會像 蓓蕾盛開般地伸展。

出埃及記三十章廿三至卅三節記載沒藥是製作聖膏油的香料之一,用來膏抹祭司、約櫃、會幕,以及內部的器具,將之分別為聖。新約記載耶穌降生時,東方的 智者們準備沒藥送給嬰孩耶穌當作禮物之一(太二:11);耶穌被釘十架時,兵丁拿沒藥調和的酒給祂(可十五:23);當耶穌從被釘的十架上被人取下安葬 時,尼哥底母特別用攙了大約卅二公斤的沒藥所混成的香料為救主裹身(約十九:39)。

沒藥,這原本拿來當作淨身、止痛與驅逐屍味的香料,在雅歌書中卻成了愛情的象徵。舊約共有十一次提到沒藥,光雅歌書就佔了七次。奇特的是,這種催化愛 情、味苦但又釋出香脂的沒藥竟是盛產在乾燥之地,在任由惡劣環境錘鍊之後,沒藥樹讓人用利刃劃傷樹皮,流露出馥郁的芬芳。一如基督受苦被釘十架,藉著代贖 的香氣為世人賜下屬靈的祝福,沒藥也代表了無私堅貞的犧牲與付出。

一袋沒藥在懷間
然而,沒藥樹所象徵的犧牲受苦精神並不是追逐浪漫的人性所切慕的標竿。很多時候,背叛或出軌反倒被視為勇敢與浪漫的愛情表現。素來有「歐洲夏威夷」之 稱的西班牙馬友卡島(Majorca)在中世紀時曾出過一位名流青史的大才子拉爾(Raymond Lull,ca.1236-1315),此人也曾是這類放浪愛情觀的支持與實踐者。

拉爾出生在馬友卡的帕馬(Palma)。當時的依比利半島還未出現近代才有的西班牙,中北部的亞拉貢、卡斯提爾等區域信奉基督教信仰,半島南部的區域 則更早在公元八世紀就被信仰伊斯蘭教的北非摩爾人征服統治。公元一二二九年,亞拉貢皇朝的詹姆士一世(James I of Aragon)從穆斯林手中成功收復馬友卡島,拉爾的父親貴為朝官,決定帶著妻子從巴塞隆納遷居帕馬,並在當地生下拉爾。

拉爾自幼與皇室王子一同受教,成了精通音律詩詞與數理的天才。天資聰穎的他,不到三十歲就已任職總理大臣。可惜,拉爾的私生活不似他的才情與學問那樣 高尚,為了從愛情中尋找靈感及活力,他經常枉顧妻兒,縱情在聲色犬馬之中。

有次,他瘋狂地戀上一名有夫之婦,竟毫無忌諱地寫了一首詩歌讚美這名貴婦的酥胸,並開始跟蹤她上教堂,這名貴婦是位敬畏上帝的女性,她在取得丈夫的同 意後,決定約拉爾單獨會晤。

會晤當天,這名貴婦輕解羅紗、袒胸相見。然而,映入拉爾眼簾的並不是他朝思暮想的豐胸,而是一對因惡疾侵蝕而潰爛的乳房。貴婦堅定的告訴拉爾:「你所 渴望的事物在我看來是愚蠢無比,現在請你回轉歸向基督吧!」

拉爾嚇得落荒而逃。但是,生性風流的他依然不改濫情習性。某日,當他在房裏撥弄琴弦,一邊寫著挑逗詩詞時,他的右前方突然出現耶穌被釘十字架的景象,瞬 間,他淫念全消,棄筆中斷創作。數天後,他又起意將未了結的歌詞寫完,結果耶穌被釘十架的異象再次出現,如此反覆五次,直到他全然癱倒、順服在上帝面前。

這場難以言喻的屬靈經歷徹底改變了拉爾的心靈眼睛。這位一代情聖對女人豐滿的酥胸已經失去熱情;相反地,他將耶穌當做自己心懷中的一袋沒藥。耶穌死於 十架上的香氣重生了他的生命,催逼他跟隨主的腳踪行。那時的拉爾大約三十歲,為了贖回過往荒唐無知的歲月,他退隱山林專心尋求上帝的心意,直到他清楚領受 呼召,動身向穆斯林宣傳福音。

隨主前往沒藥山
當時,歐洲教會與各國君王已聯手發動過八次的十字軍東征。在這些基督徒掌權者的信仰辭典裏,只有發動聖戰剷除異教徒,沒有赤手空拳向他們傳福音的道 理。唯一的異數是聖法蘭西斯(聖方濟)在公元一二一九年嘗試向埃及蘇丹(國王)傳福音,雖然蘇丹沒有接受,但因欽佩聖法蘭西斯高貴的靈性而放他生路,爾後 的方濟會修士就沒有這種待遇,凡踏進伊斯蘭世界的宣教士很少全身而退。

拉爾知道,對穆斯林宣教無疑是踏上一條通往沒藥山的道路,所付出的代價不僅是受苦,還包括性命。在不斷的禱告尋求中,他清楚上帝要他做三件事:第一, 用阿拉伯文撰寫用來傳福音的著作,藉此導正穆斯林的信仰。第二,遊說羅馬教廷與各國君王建立宣教學院,培訓精通阿拉伯文的和平使者到伊斯蘭世界去傳福音。 第三,預備自己成為一個殉道者。拉爾用廿六年的歲月做前兩件事,然後再用最後廿四年的時間去經歷第三件事。

拉爾到當時歐洲最頂尖的巴黎大學充實學識,以便將來向自詡思想最合邏輯理性的穆斯林學者傳講基督。他又買下一名撒拉遜穆斯林戰俘當奴僕,向他學習阿拉 伯語。這名隸屬激進穆斯林的撒拉遜人在得知自己主人學阿拉伯文是為了向穆斯林傳福音後決定暗殺拉爾,不料密謀東窗事發,他選擇畏罪自殺。此事大大震盪了拉 爾的心,讓他見識到穆斯林抗拒基督信仰之頑強。拉爾也因此清楚明白,要傳福音給穆斯林必須帶著殉道的決心。

在長達廿六年的準備歲月中,拉爾著作等身,他既是影響後代的數學家與哲學家,又是卓越的詩人與作家。他積極思考研究對穆斯林宣教所該採取的策略,並建 立宣教學院,但卻始終無法說服當時的教會與歐洲各地君王投入宣教工作,原因不外教會自身深陷內鬥,君王與教皇也各懷鬼胎,沒有捨己宣教的意願。

公元一二九一年左右,五十六歲的拉爾決定實踐他廿六年前禱告尋求之後領受的第三項召命——預備自己成為殉道者。某日,正當他準備搭船赴北非的突尼斯 (Tunis)傳福音時,忽然對受苦殉道有了極大的害怕。陷入驚恐的他目睹船隻離開,身心交戰地徘徊在岸邊,直到他想起耶穌釘十架的景象,那繚繞於胸臆之 間的沒藥馨香驀然化做提振信心的勇氣與力量。於是,他搭上下一班前往突尼斯的船隻,義無反顧地跟隨他親愛的主走向沒藥山。

為你滴下沒藥汁
為宣教預備廿六年的拉爾,以他的博學及靈性博得伊斯蘭學者們讚賞,有人被他的信息撼動,也有人被他的信仰情操所感,認為伊斯蘭教應當培養像他這麼優秀 的人才宣揚教義。當地蘇丹因不忍殺他,決定將他驅逐出境,下令他若重返只有死路一條。

返回故鄉的拉爾繼續在伊比利半島的穆斯林與猶太社區傳揚福音,內心不時懸念著重返伊斯蘭教的版圖。公元一三○七年,拉爾抵達布吉亞(Bugia)宣 教。有些穆斯林因拉爾傳講的十架信息而悔改信主,但他也很快就被當局逮捕入獄。伊斯蘭教的領袖們看出他是一位優秀的人才,為了勸他改教,他們不惜使出美色 名利當誘餌。曾經縱情聲色十餘年的拉爾早已不在意這些東西,七十二歲的他凜然回應:「你們提供的獎賞實在太貧乏了。這些世間俗物都無法買到永恆的榮耀…… 可是,一旦接受我所信的,你們就會得到永恆的生命。基督信仰是透過傳道與殉道者的血來傳揚的,因此,我勸你們現在就接受基督,如此才能獲得永恆的榮耀並逃 脫地獄的痛苦。」

隨時預備好殉道的拉爾,再次因著敵人對他的尊敬而獲得釋放。公元一三一四年,已近八十歲的拉爾仍想盡辦法重返當地,秘密牧養一群先前已悔改信主的穆斯林。 公元一三一五年六月三十日,他把握一個能站在公眾場合的機會,毅然起身佈道,許多穆斯林聽了扎心,紛紛掩起耳朵拿著石頭砸他,拉爾的朋友們緊急救他脫困, 年老的他卻已傷重不治。

拉爾的學術成就一直受到後代重視,然而他的性靈世界卻不被世人所理解。不少人為他扼腕,認為他事奉上帝的熱情是「愚昧可笑的」。不過,拉爾生前就已經 在他的著作中回答人們的質疑,他說:「我要尊榮我所愛的那位,因為祂不喜悅我們尊榮人遠超過尊榮祂的名。」他在主前祈求:「哦!求祢的愛火來燃燒我的 心……人若缺乏此愛就形同白活了。」

拉爾用了五十年的歲月萃取馨香的沒藥,為要將它奉獻在一群與十架為敵的穆斯林身上。這場投資或許在一些基督徒看來也覺得不符合成本效益,但它卻活出了 基督的生命。

參考書目:
Barber, W. T. Aquila, Raymond Lull: The Illuminated Doctor (London: C H. Kelly, 1903).
Zwemer, S. Marinus, Raymund Lull: First Missionary to the Moslems (Kessinger Publishing, 2007).
Lull, Ramon, trans. Ed. E. A. Peers, Book of the Lover and the Beloved (Kessinger Publishing, 2003)
Neill, Stephen, A History of Christian Missions(Penguin Books, 1986). 頁11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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